不喑

俗人追月亮

侍神者与白色圣火 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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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青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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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侍神者的伟大魔力


  火光没有熄灭。


  相反,它被王耀吹到了半空,好像一粒豆子似的,它在半空摇摇欲坠地晃动着,却依旧倔强地燃烧。


  我这是做了什么啊!王耀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他颤着手,轻轻地将它拢在掌心,企图将它放回风灯里面。他的手掌无根的火焰映得发亮。很快,侍神者察觉到它在灼烧着他,像是报复。很热,很痛,就像是烧红的铁针刺向他的掌心,一点点火焰竟有如此大的能量:它在竭力反抗、碰撞、燃烧,或许它知道自己就要被熄灭了。但这就是你的命运。王耀在难以忍受的痛楚中伸出另一只手,猛然合拢。这就是你的命运,他忍受着痛苦,咬牙切齿地低咒。圣火给人们带来了什么?他被压抑的一生;永不能背叛的誓言;注定要被奉献出去的生命;诅咒、灾厄还有彼此忌恨——无数根尖刺在他手心里碾动;望不尽边际的白色雪野,刺骨的寒风在他手中生成;黑城堡塔楼上摇摇欲坠的冰锥刺穿了他的掌心,又跌入通红的炭盆;最终是白鸦,白鸦用尖利的喙在他手里啄个不停,好痛好痛。王耀咬牙忍耐,直到它放弃挣扎,最终,他的手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终于松开双手。却没想到它还在燃烧——不过是以另一种方式,就像是从他体内迸发。王耀两掌之间,白色的光芒混合着一丝丝红色血脉隐隐流动。这是我的血,他想。它们慢慢地突破了他,好像新芽破土而出。一只白得耀眼的鸟从他手中腾空而起,翅膀划破空气,热流扑到他的脸上。王耀被吓了一跳,他措手不及,跌倒在地。


  他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白得耀眼的光芒。火鸦——姑且这样称呼它,它一直一直在他头顶盘旋,王耀回忆起克斯林黑城堡里阿尔洛夫斯卡娅公爵夫人为他展示的火蝶。她是怎么说的?“白色圣火的魔法比火蝶奇幻百倍”?王耀有些记不清了。他双手撑地,慢慢地坐起来,这才发现双手间没有了痛楚。


  已经没有感觉了。不疼,也不热,他的手掌没有留疤,就连之前指头上的红印也不见了。一切就像幻梦,除了飞翔着的火鸦,它现在用爪子抓住栏杆,停在不远处,歪着头,用血红色的眼睛望着他。


  你和我亦是以血连血。王耀愣愣地盯着它,忽然远方传来沉重响声,走道尽头漏下一丝光——是牢头,王耀听黄铜钥匙哗啦啦响动。


“快到这儿来,”想到白色光芒如此耀眼,他急切地对火鸦呼唤,“快!”


  鸟儿转转眼珠,但仍然顺从了他。白色光芒猛然一闪,便消失在他掌心。王耀的手干燥滚烫,他抬起手,轻轻抹了抹头上的冷汗,直到牢头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靠近,最终在他门前停住脚步。


“你……”对方的质疑几乎让他心脏停跳,“你……的灯怎么熄灭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牢头的声音好像是口枯井。王耀深呼吸一口,故作镇定。


“我把它吹灭了。”他说。


“不要妄想欺骗守夜人,”对方说,“你干嘛要熄灭它?”


  王耀没有回答,但对方悉悉索索地摆弄着钥匙,不时抬起头,似乎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不喜欢它。”


  最终,侍神者说道。这时候牢头也找到了钥匙,他哆嗦着把钥匙插进锁孔。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回响在漆黑的地牢里,然后门开了,跛脚的守夜人凶猛地拉起王耀的手腕,将他拽到门口。


“走吧,”他说,“骑士老爷们在等你。另一个侍神者快死了。你现在是唯一的贵宾。”


  他怪笑起来,声音低沉可怖,而王耀紧随其后,听到这消息,心里一滞。


  本田菊的确是快死了。他想见一见自己。


  现在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带着他走在前面。“听说他想向你道歉,”金刃骑士长叹了口气,“陛下想了想,还是允许了。不过我是觉得琼斯是想借机问问你最后一点白色火焰的下落。他一怒之下把你关进地牢,现在要找个由头把你放出来……”


“他不会死,弗朗西斯,”侍神者在原先属于自己的房间门口停下脚步。他知道现在是另一个垂死的人正躺在那张红色大床上,但此刻他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我……”


  金刃骑士长看出了他的犹豫。但他们都知道,再晚一刻,也许救主就会带走本田菊的生命。于是他替自己的好友推开了那扇厚重木门。


“去吧,好好向他道别。”他说。


  室内蜡烛的气味叫人喘不过气来。王梅梅也站在那儿,她别着脸,仍然在生气。王耀不知道为何她与本田菊在自己离开以赛而的这段时间里关系竟然坏到想要了彼此的命。不过此刻看来阿尔弗雷德·琼斯没有为难她。同时,伊万·布拉金斯基竟然也在。斯拉夫人正在和无敌国王交谈,见他进来,后者偏了偏头。


“我把他带来了,”琼斯压低了声音,而后转向王耀,“他在竭力拖延时间。”他说。


  他们都知道本田菊在拖延什么时间。他躺在床上。伤口被包扎得很好,但还是有血迹。本田菊的嘴唇白得惊人,他的呼吸又短又急促,似乎感觉到王耀坐在床边,他费力地睁开眼睛。


“痛”他含混不清地呻吟道,他的眼睛终于完全地睁开了,瞳孔又大又黑,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王耀,忽然,他用另一种语言嘀咕了什么,王耀只好俯下身去听。


“对不起,”他说,“我想跟梅梅道歉……我当时……”


  他听懂了本田菊的话。这是他们彼此熟悉的语言,是东方的语言。王耀想安慰他,但对方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挣扎,又像是在蓄力。


  王耀忽然想到当他们都还在修道院时,本田菊时常秉烛夜读,不眠不休地地背诵全本《以赛而经》。王耀自问比不上他的刻苦,只是他们的命运不同。来他还为自己的身份感到一点自得,每当享受着它带来的敬仰、崇拜和种种优待,甚至当他隐隐感受到本田菊的嫉妒之心时,他从未后悔过成为侍神者。不过现在他明白了这身份的辛苦之处。人们敬仰他是因为大难当头,侍神者一定会做出牺牲,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当他被送往斯拉夫那一天,他从本田菊的脸上看到了抑制不住的雀跃之情。他真想告诉对方,这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对方如此迫切地想要取代他,但这个时候,王耀想,想不到我们终于达成了一致。


  过了好久,久到宫廷医生都走过来,把镜子放到他鼻下,但还有水汽在上面凝集。本田菊再次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他很忧伤地看着王耀。


“我还想吃……你买的……点心”


“等你好起来,”王耀握住他抬起来的手。他的手真冷。好像雪融化再上冻,凝结成坚冰,“还像之前那样,你帮我避开那些侍卫的眼睛,我亲自出去找任勇洙给你买,买很多很多——”


“好,”他现在只能吐出断断续续的词了,王耀听出他是在尽全力多说一些,“后悔。救主仁慈……”


  他喘一口气,但那只手在王耀手心猛然握了一握,便再也不动了。王耀一下子没有明白过来,他压根不愿意接受,但是一个宫廷医生走过来,把小镜子再次放在本田菊的鼻下。这次没有了水雾。医生摇摇头,然后伸出手阖上了他仍然大睁的眼睛。


“他死了,陛下。”


  隐约之间王耀听见有人在向阿尔弗雷德·琼斯汇报。是我,王耀想,是我杀了他。一个陪伴我近十年的人,我把他杀死了,是我!他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攥住本田菊冰凉的手,另一只手狠狠地在脸上擦过,抹去自己的泪水。是我。他想。


  前所未有的后悔的情绪连同羞愧在他的胸膛里滚滚沸腾。每当他多停滞一秒,那沸腾的温度就更热一分。身后有人扳着他的肩膀,有人在一片朦胧中呼唤着他。沸水从他的双臂流过。他耳畔似乎响起那只火鸦凄厉的鸣叫声。王耀紧抓着他的手,感受到热源正源源不断地汇入对方渐渐变僵的身体。以血连血,以命换命。那一瞬间他想到过放开自己的双手,但最终没有。王耀明白这是侍神者的义务:白色光芒在他们手与手相连的地方肆意散射出来,是圣火。他听到医生低低惊呼的声音。光芒最终越来越强。让他觉得刺眼。


“——他看见侍神者以灵魂换取灵魂,以生命换取生命……”


  王耀低声颂着《以赛而书》,他一刻不敢松手,心里却被难言的喜悦与悲伤同时填满。“——他看见他牺牲自己,拯救他人;他预言秘密即将揭露,冤屈得以澄清;他祈求烈焰再次燃烧,至亲至爱以血连血……世界,世界即将合而为一。”


  他几乎脱力,眼前发白,耳畔嗡嗡作响。是我的生命在流逝。他明白过来。本田菊的睫毛也许微颤了一下,紧接着,床上的已死之人在耀眼白光的照耀下皱了皱眉毛,有气无力地咳嗽了一声。


  活过来……


  侍神者终于松了一口气。我成功了,他想。


  他放开了那只手,向后仰倒过去。一个人在背后接住了他。大约是布拉金斯基。斯拉夫人捞起他的双腿,把他抱了起来。


  以命换命。王耀隐隐约约地看到他的脸。我可能快要死了。


  他沉入了黑暗。白鸦在那里飞翔。然后是一片横亘的雪山,比圣山还要高、还要寒冷万分;他看见红色砂砾的荒野延绵不尽如同大海波涛,就像他在夏季巡游时望见的一样。那时候亚瑟·柯克兰大概还没有死,一次夏季巡游途中,他们跟随蜿蜒的队伍,站在大陆极西之地,柯克兰与他大腹便便的教父正在谈论这什么。他感到好无聊。


“海那边是什么?”他问。


  他问了很多遍,对方才回答了他。是我的国家。亚瑟·柯克兰摸了摸他的头顶。我是海岛人,不是大陆人。


  那么海岛的那边呢?


  是悬崖。对方回答他。那里是世界的边界。海水从那里直直向下坠落。就如同在大陆的极东之地,那里也是一条狭长海岸,海岸对面同样是悬崖,水哗哗地坠落,坠落……


  像一只倒扣过来的大锅。


  黑暗森林、斯拉夫、以赛而、中央荒漠和东方的国家——还有海岛。亚瑟·柯克兰属于它们中的一个,名字叫布瑞塔的岛国。其余王耀还见过其它岛国上的人,不过更少,以赛而的神圣国王之前叫他们“异邦”。那群人浑身雪白,身材高大。


  这世界在他脑海中旋转。以赛而和斯拉夫加起来不过整个世界的一角;我们原来所拥有的所有魔法不过白色圣火赐下的一星。他的身体好轻,那只火鸦载着他飞啊飞啊,于是整片大陆就在他脚下匍匐。


  然后他发觉自己僵住了。他抓不紧白鸦背上的羽毛,就像没法掌控撒蹄狂奔的骏马。耳边是风声呼啸,侍神者一下子从白鸦雪白的脊背上掉落下来,一刻不停地坠落,坠落——


  王耀就这样醒来,满头冷汗。他躺在宽阔的大床上,阳光明晃晃的,从厚重帘子中透出一线。侍女见他声音微弱地要水喝,吓了一跳。


  首先赶来的是布拉金斯基。“你昏睡了整夜,”他说,“耀。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担心你。”


  整夜。王耀几乎以为过去了一百年。却只是好好睡了一觉。人们都已经看到了他的神力。他让本田菊死而复生,现在,他自己也醒了过来。侍女匆匆去找金刃骑士长,而正在与无敌国王举行御前会议的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勋爵则要找到独自诵经的本田菊,还要派人叫醒大哭整夜此刻还在昏睡的王湾……这期间,伊万·布拉金斯基就坐在王耀床头。他紧紧地拥抱了侍神者,而当他的嘴唇即将印上王耀的额头时,却被匆匆赶来的王梅梅打断。


  东方女孩对这事儿倒是习以为常一般,不过王耀可不这么坦然。他红着脸,任由妹妹挤到身旁,给了他拥抱。


  王耀抬起手,想抚一抚她的头发。他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指头好僵。他竭力装作没事,旁边站着的布拉金斯基却首先发现了异常。


“耀,”他的眼中写满不敢置信,“你的手——”


  是啊。我的手。王耀在王梅梅再三要求下才将紧紧蜷起的手指展开。食指和中指,两个指尖已经现出圣火纯净的白色,“先别动,”他对妹妹说,不让她碰它们,“指尖没有知觉了。”随后赶来的无敌国王、金刃骑士长和仍然有些虚弱的本田菊随后知道了这件事。这些人脸色不豫,本田菊低声说了什么,但很快伊万·布拉金斯基冷冷盯住他,王梅梅则背过身去,扇了他一个嘴巴。


“这就是以命换命,”他没有躲开,“王耀,恳求你给我些时间,我会找到办法;如果不行,我宁愿你收回你给我的生命……”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当王梅梅转回身来,王耀才发现她眼泪淌了满脸,于是他只好出言安慰。


“没事的,”他说,“我们总会有时间,没事的。”


  他的眼神飘向站在一旁的伊万·布拉金斯基。后者拉过他的手,紧紧攥在自己手心。


“送一封信给克斯林,”他在对阿尔弗雷德·琼斯说话,“让斯拉夫的预言家告诉我们解决的办法。”


  无敌陛下只得应允。王耀眼见他们愁眉不展,却不得不在他面前装作坦然无事。修道院恢复了秩序,人们送来全本的《以赛而书》,那天下午王耀正和伊万·布拉金斯基坐在一起,给他讲自己抄写下来的咒语和经文。谁料斯拉夫人听得很不认真,不时拨弄拨弄王耀的头发和衣襟。


“我想到一件事,”他自言自语道,“金刃骑士长在第一天说过什么话,他说‘如果真神和救主都提到侍神者——’”


“‘那这事儿就得侍神者来办’,”王耀对这僭越的话尚有记忆,即使他不太情愿被打断,还是接了下去,“他还说如果圣火熄灭了,就再把它生起来。”


“我也是这样想,”斯拉夫人双眸明亮好像紫色晶石,“它总会被再次点燃,你一定会好起来。塔斯尼茨基还送来问候。他说期待回克斯林,要带你去森林里猎鹿。”


“他可是使臣阁下,”王耀笑起来,“他还说要带我看骑士们猎熊。”


“黑暗森林里才有熊,”这时响起敲门声,于是布拉金斯基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回答他,“我可不允许你去黑暗森林。”


“但恐怕你必须去一趟,”手持黑色信筒的无敌国王走了进来,“侍神者。斯拉夫的公爵夫人回信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向他伸出手,后者则不情不愿地做了个鬼脸,把信筒交给他。看来阿尔弗雷德·琼斯早有准备,一会儿本田菊和王梅梅也走进了房间。他们显然是有话要说。


“时间紧迫,”伊万·布拉金斯基看完黑信筒中的纸条,长呼一口气,把它抛在桌上,“总算有一个办法。”


“我们也找到一个办法,”王梅梅眉头紧皱,“但……”


“‘他祈求烈焰再次点燃,’,”本田菊说,“救主预言过。还有一句在最末一篇,说‘生命如同神木,充满奇迹且生生不息’,但我们没有发现其它关于神木的描述。”


“因为神木生长在异教徒的土地上,”布拉金斯基转过头,笑意难以掩藏,“耀。冬妮娅王姐说真神早就预示她夜夜梦见黑暗森林里的白色神木。她说她听见那声音告诉她‘同样的’,大约指同样的火焰——”


“或者同样的生命。”王耀抬起手,这几天过去,那白色僵硬已经蔓延至四根手指,“我愿意动身去克斯林的黑森林,”他抬眼看着伊万,“然后把圣火点燃。”


“我将与你同行,”对方回答,“无论多么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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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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